在澜沧江源逐绿
工作中的才仁尼玛。才仁尼玛 摄
“阿爸,这是什么?”
“这是个电锅炉,有了它我们就不用烧媒、烧牛粪,生活的环境就会越来越好。”才仁尼玛摸了摸小儿子的头,耐心地说道。
8月12日,在玉树藏族自治州杂多县萨呼腾镇,才仁尼玛刚为家里添置的电锅炉到货了,这个新电器的到来让小儿子兴奋不已,更让这个脱了贫的6口之家幸福感满满。
“换这个电锅炉,一来是家里用热水方便,二是能更好地保护好生态环境。”37岁的才仁尼玛是昂赛乡热青村二社的村民,所在的村子地处三江源国家公园澜沧江源园区内,同时他也是澜沧江源园区昂赛地区的一名生态管护巡查员。
昂赛大峡谷200多平方千米的地区被确定为青藏高原发育最完整的白垩纪丹霞景观,因幽深的峡谷、激流险滩密布的河流和生物多样性备受赞誉,是一处名副其实的“地质红石公园”和自然与人文乐园。
穿行于昂赛地质公园,头顶蓝天白云,跨越高山峡谷;领略苍劲松柏,途径丹霞地貌,伴随澜沧江东去,目睹成群的岩羊,悠走的蓝马鸡,漫步的白唇鹿……
自从成为了生态管护员后,才仁尼玛辞去了为别人放牧的工作,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了这片生他养他的热土,此后的生活也渐渐和周边的生态环境紧密地联结在了一起。
“以前靠帮人放牧和国家发放的草原奖补,全家一年的收入不足1万元。自从有了这份工作,每年有了2.18万元的固定收入,我们家也实现了脱贫。”才仁尼玛说。
2018年7月,昂赛乡的自然体验活动让才仁尼玛又多了一个身份。
这项自然体验活动是在保护生态的前提下,三江源国家公园澜沧江源园区管委会开展的生态体验游,经过多年实践和探索在条件较为成熟的澜沧江源园区开展生态体验特许经营活动。同时,园区从当地牧民中选出21个管护员培训使用红外相机、望远镜等,进行拍摄和监测。他们成为昂赛乡首批自然体验接待家庭,才仁尼玛便是其中之一。
起初,来昂赛的游客对自然生态体验还很陌生,于是才仁尼玛拿出手机里拍摄的照片给游客们看,并凭借自己多年生态管护的经验,向他们逐一介绍这里独特的自然景观和动物分布。
“游客们脸上有笑容,我也很开心。作为他们的向导,能带着他们深入了解澜沧江源,体验这里山水,我觉得很有价值。”才仁尼玛说。
从第一次接待到现在,才仁尼玛带着游客翻过高山,跨过溪流,穿过草地,拍摄到了许多珍贵的动植物,而他的收入也在不断提高。仅去年接待游客他便收入近2万元。
“由政府搭台,牧民参与的自然生态体验项目,不仅能够富裕群众,也要让村子发展起来,更好地治理地方环境,目前生态体验项目45%的收入交到村里,作为村集体经济发展,向导收入的10%作为村里的环境保护资金。”澜沧江源园区管委会规划财务部部长慕永红说。
近年来,澜沧江源园区野生动植物资源日益丰富,有野生脊椎动物78种,鸟类22种,兽类40种、鱼类10种、两栖爬行类6种,是雪豹的成片栖息地,也是地理、文化多样性最丰富的地区之一。
采访结束时,透过车窗,我们看到牧民们沿着道路、河道捡拾垃圾的,他们手持编织袋,看见垃圾就随手捡起,一路走走停停,忙个不停。
不负青山绿水情
管护员巡山途中翻看拍到的照片。段维梧 摄
翻越互助北山,穿过门源仙米林场,便进入祁连山国家公园的地界。
前往祁连山国家公园珠固寺村管护站的路上,一只形似艾鼬的动物突然从树林窜出来,一会儿功夫,又迅速窜进树林……
一路上,我们看到突然窜出来的野生动物、葱茏的云杉林、开着黄花的金露梅,听到鸟儿婉转的歌声。从岗青公路约十分钟的车程,抵达祁连山国家公园最东端的管护站——珠固寺村管护站。
“早上召集管护员开了会,让大伙儿把近期管护工作做了汇报。”珠固寺村管护站站长刘永庆说,会上又得到一个好消息,监测点位布设的红外相机捕捉到了雪豹,雪豹的活动踪迹又向东延伸了。
听到监测点位拍到雪豹,一旁的仙米林场场长胡岳兴奋起来,他拿着刘永庆的手机,双眼紧紧盯住屏幕上的雪豹。“雪豹的出现,说明生态管护的效果进一步明显了。”胡岳说。
开完会后,管护员王国忠带着干粮和水杯,上山巡护去了。
“草地软绵绵的,夏天满山都是野花。”王国忠蹲在地上,扒开一丛野花感叹,这两年管护措施得当,家乡的景色越来越美了,野生动物也越来越多了。
家住祁连山国家公园,王国忠的生活中常有野生动物相伴。早些年,王国忠一家救助了一只小马鹿。这只马鹿和王国忠一家共同生活了两年,直到被送到西宁野生动物园。
“救助这只落单的马鹿不为别的,就是为了让它尽快回到大自然的怀抱。”王国忠说,小时候经常有岩羊、马鹿混到羊群里,父亲从不让它伤害野生动物。
自从担任管护员后,王国忠和野生动物的接触更加频繁了。一次野外巡山时,他萌发了拍摄野鸟的想法。3年多来,王国忠拍摄的鸟类近50种,其中不乏珍贵鸟类。王国忠说,他拍的野鸟通过巡护终端设备上传到群里。鸟儿拍得多了,村民见识广了,爱鸟护鸟意识也提高了。
“每个管护员携带的手机上都配备巡护终端设备,这套设备具有定位、识别等功能。如果管护员在野外巡护中出现意外,站上能及时发现和救护,实现野外巡护的智能化管理。”刘永庆说,这些管护员以管护站为中心,每月巡逻次数平均不少于22天。
王国忠所在的门源回族自治县珠固乡珠固寺村,有一半的农户担任管护员,通过“村两委+”工作模式,其他村民也参与到祁连山国家公园建设中来。胡岳说,“村两委+”工作模式是以村委会、村支部为依托,结合国家公园体制试点工作安排,挖掘“村两委”在生态保护、宣传动员等方面的工作潜力。
为积极发动群众的保护意识,祁连山国家公园青海省管理局创建“村两委+”工作机制,即,辖区内的行政村“两委”充分参与到祁连山国家公园的保护和建设事业,形成合力,共同探索生态保护与民生改善协调发展的新模式、新路径。
和管护员王国忠一样,在仙米林场工作了25个年头的胡岳,也以不同方式为祁连山国家公园建设贡献力量。胡岳说,过去他干过伐木工、搬运工,后来又当过副场长、场长。这25年最让他欣慰的是,国家自从在祁连山设立自然保护区、国家公园体制试点后,林场的生态环境逐渐趋好,以前鲜见的马麝、马鹿、棕熊等野生动物又回来了。
肋果沙棘、烈香杜鹃是分布于祁连山的两大野生植物,它们同属于灌木,对改善高原的自然景观和生态环境具有重要作用,但现在越来越少见了。
“不能让它们从祁连山消失!”胡岳说,近两年,他们派人在祁连山采集野生种子,开展物种繁育,让濒临消失的名贵植物保留下来,造福当地。
王国忠、刘永庆、胡岳三人职责虽不相同,但他们扎根基层,用行动守护着祁连山的青山绿水。
草原上的“记录者”
成群的白唇鹿。江永才仁 摄
8月,绝对是嘎嘉洛草原最美的季节。伫立在任何一处,放眼观望,高山耸立、冰川起伏,河网密布、湖泊如珠。
作为资深的摄影爱好者,这一天,江永才仁早早守候在治多县多彩乡达胜村附近的索布查叶山山脚。他找到一处隐秘的地方,拿出已经有些斑驳的望远镜和一台数码照相机,迅速调整参数、对照光线,凝气聚神地将镜头对向山涧的白唇鹿鹿群,任由露水打湿衣服,也全然不顾。
“咔、咔、咔”,随着照相机快门的声音,江永才仁拍摄下数张白唇鹿各种形态的照片,然后一边观赏着照片,一边露出心满意足的微笑。他心想,距挖掘、搜集并整理出版图文并茂的索布查叶地区生态人文导读手册的事情更近了一步。
江永才仁是索布查叶水源保护青年志愿者服务队的一员,这是“万里长江第一县”治多县首个青年志愿者服务队,于今年8月11日正式成立。
“随着生态环境问题日益突出,早在2010年的时候出现聂恰河的部分源头趋于枯竭,周围草原沙漠化,水污染问题。我们自发组织环保小组护佑水源地,这就是水源保护青年志愿者服务队的前身。”江永才仁向我们介绍志愿者服务队成立的情况。
如今,这支水源保护青年志愿服务队已经从当初的20人小组发展到如今的60人团队,并分为摄影、旅游、艺术、传统文化、办公等6个小组,由村干部、环保老师、牧民、学生等组成。
地处三江源核心区的玉树藏族自治州治多县,109国道和青藏铁路穿境而过,是西藏连接青海、沟通内陆的重要通道;境内的可可西里世界自然遗产是目前世界上原始生态环境保存最为完整的地区之一,也是全国面积最大、海拔最高、野生动植物资源最为丰富的自然遗产地。
自三江源国家公园建设以来,尤其是被划分为国家公园长江源园区管理后,算生态账、打生态牌、吃生态饭已经成为共识。这样的共识来源于上世纪90年代,杰桑·索南达杰的环保理念,他的英雄事迹影响了一代又一代的治多人。
如今,像江永才仁一样越来越多的人投身到保护野生动物、保护生态环境的行动中。就像今天江永才仁拍摄到成群的白唇鹿这种“明星级”的野生动物,如果运气好,还能拍摄到驰骋于雪山、湖泊间的藏野驴、石羊、藏羚羊,甚至雪豹。
通过江永才仁的介绍,我们了解到,水源保护青年志愿服务队成立前后已经在聂恰河六个源头自费组织小型车一百多辆,大型车七十多辆清理垃圾。观察记录了聂恰河附近的水源处共1337个,新增水源头53处,且通过观察保护,达到恢复和净化的目的,甚至在雪山融化区域发现原始射箭工具的箭头,野牦牛遗骸化石等。
如今,投资3450万元的三江源国家公园长江源园区“门禁”建设已经接近尾声,建设地就在江永才仁家不远的地方,每每拍摄归来,驻足国家公园园区,江永才仁保护生态的理念也更加坚定。“我们在保护自然环境的同时,自然环境也在保护着人,以前觉得脚下的草原只和自己的生活有关,现在不这么想,因为这是长江源园区的草原,是国家公园共同的家。”江永才仁说。
虽然江永才仁所在的水源保护青年志愿服务队正式成立不久,但是已经制定出了长期目标——将索布查叶地区打造成为全国水源保护及生态文化节庆活动原创基地、乡村振兴与生态文明示范基地、水源生态文化体验旅游综合服务中心。挖掘、搜集并整理出版图文并茂的索布查叶地区生态人文导读手册,拍摄并推介具有影响力的水源生态与人文影像作品。
随着日头逐渐高升,眼前的白唇鹿鹿群逐渐向深山走去,江永才仁起身,收拾拍摄的东西,缓步徐行在广袤无垠的嘎嘉洛草原上,见到一两处垃圾,便收纳到随身携带的编织袋中。嘴里不禁吟唱起那首改编的草原上的“祝吉歌”:天上的七色彩虹用百花编成,草原上的艳丽花朵用彩虹染成,帐房里的花毡子用彩虹和百花擀成,国家公园里的美好生活我们用绿色感恩。
用爱守护“雪山之王”
将维护好的红外相机固定到原来的位置。程宦宁 摄
在经历了一场场秋雨的洗礼后,温度一天比一天低,深山里的草场也开始慢慢褪去“绿衣”。这个季节,成群的岩羊在谷底奔跑、珍稀动物雪豹活动频繁……
8月15日清晨,在通天河谷左岸的另一条山谷里,玉树藏族自治州曲麻莱县约改镇岗当村牧民文校家已经升起袅袅炊烟。一口奶茶,一口炒面,吃完早餐,文校穿上订做的浅色豹纹迷彩服,带上准备好的相机、笔记本、干粮和肉干,骑着摩托车朝大山深处驶去。
文校有一个特殊的身份——岗当村绿色江源雪豹监测队队长。早在20年前,三江源自然保护区刚成立时,文校就带着村里的人自发成立了第一支护林队。随着三江源国家公园体制试点工作不断深入开展,2017年9月曲麻莱县组建了“绿色江源雪豹监测队”,从此文校肩上的担子又重了几分。
据曲麻莱县生态环境和自然资源管理局局长尕塔介绍,曲麻莱县野生动植物资源丰富,已查明的野生兽类45种、野生鸟类66种,其中最珍贵的要数被誉为“雪山之王”的雪豹了。专家通过调研发现长江流域曲麻莱境内大约760公里范围内是雪豹的栖息地。为了更好地保护国家珍稀野生动物,曲麻莱县将措池村、红旗村、岗当村、代曲村、团结村五个村划定为雪豹监测点。
正因如此,文校所带领的这支监测队巡护面积从8.09万公顷增加到18.09万公顷;人数从原有的11人变成了现在的21人;人员结构从单一的护林员变成了生态管护员、志愿者、护林员;工作范围也从起初的简单保护变成多元的草原生态管护、野生动物多样性的保护和调研。
太阳渐渐升起,文校的摩托车在砂石路上走的并不是很快,经过一段盘山路后,摩托车停在了一处帐篷前。帐篷门外已经“全副武装”的江文江措没有说话直接跳上了文校的后座,一只手抓着摩托车的后杠,另一只手紧紧拿着身前的照相机。
江文江措是今年三月份新加入进来的队员,也是一名志愿者。他穿着一身豹纹迷彩服,皮肤晒得黝黑,瘦小的身体,看起来却很结实。今天是江文江措第6次上山巡护,可是心细的文校还是不放心,坚持要陪他一起去。
摩托车继续行驶,文校指着前面的江荣寺说:“我们都住在深山里,手机根本没有信号,只有江荣寺周围才有网络,这里就成了我们的信息站。”文校掏出手机,打开微信接着说:“这个是我们村上监测队的工作群,因为大家都住得比较远,联系不方便,通知工作就靠它了,这个一百多人的群是全县监测队的工作群,每次工作结束后我就会第一时间在群里汇报。”
文校说的这个工作群,里面不仅仅是监测队队员,还有北京山水自然保护中心和青海省摄影协会的专家和老师,他们会根据各监测点报上来的数据和图片,远程指导队员们如何开展下一步工作。
气温一点点升高,摩托车行驶到长江河畔的一处大山脚下,两个人带上准备好的水和干粮,背着设备开始登山。
1公里、2公里、3公里……两个小时后,文校和江文江措到达了监测点。别看江文江措是“新手”,从小就热爱动物,喜欢摄影的他经过培训后,工作很快就上手了。
江文江措熟练地从一块披着红褐色苔藓的巨石上,取下红外相机,两个人便凑在相机上开始翻看。“文叔快看这个是不是狐狸。”“你慢一点仔细看看,这个点位以前拍到过雪豹。”……
事实上,雪豹监测队最重要的一项工作就是定期收取安放红外相机,每个月不定期查看,确保相机电量充足,运转正常……
文校说:“这些年来牧民保护生态的意识越来越强,加上政府下了大力气保护生态,可以明显感觉到草山比以前更绿了,野生动物越来越多了,生态环境越来越好了。”
看起很简单的工作,其实充满了危险。从2017年以来,五个监测点先后安装了120台红外相机、共拍摄雪豹等野生动物16356条视频,其中:雪豹3564条视频,通过专家初步认定共有56只雪豹在县境内活动,其中黑狼、豹猫、白唇鹿等各类野生动物及鸟类频繁出现在镜头之中,为科学研究和保护生态提供了珍贵的影像资料。
工作结束,太阳已经落在了大山背后,空中也飘起了雨滴。回到家中江文江措顾不上吃饭,抱着相机就开始一张张翻看今天拍的照片。文校回家则拿着笔记本给儿子白玛东周分享这些年拍摄雪豹记录下的点点滴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