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圣”青藏线

2019年06月27日 14:29:19
来源: 《红旗文稿》2019/12 作者: 马建辉 蒲韬

  在新中国成立70周年的时间节点,该怎样探访、呈现青藏线,这是作为青藏铁路采访团成员的我们,在出发之前就反复思索的问题。如今,到了青藏线,到了现场,这个问题仿佛不再存在,我们每时每刻都被感染着、振奋着、洗礼着,在这群生动的劳动者面前,思考显得苍白,文字变得软弱。这使我们的采访,真真正正成了一次朝“圣”之旅。这个“圣”就是天路上的劳动者。

  螺旋道钉

  道钉,是铺设铁路时把铁轨固定在枕木上的专用钉子。在550公里多年连续冻土地段,青藏线使用的道钉与普通道钉不同,是专门设计的高强度防松螺旋道钉。其强度等级为8.8级,而普通道钉只有4.8级。青藏线共使用了300多万套这样的道钉,把铁轨牢牢固定在青藏高原永冻土层的枕木上。那些活跃在青藏线的劳动者,扎根雪域高原,以超强意志和毅力长期坚守极限条件下的工作岗位,正可谓天路上的螺旋道钉。

  5月9日,北京气温最高升至30℃。采访团一行到德令哈工务段关角隧道工区采访。关角,藏语意思是“登天的梯子”。关角隧道平均海拔约3600米,空气稀薄,长冬无夏,最低温度接近零下40℃。到达工区,迎着寒意弥漫的劲风,我们不禁裹紧羽绒服。拎着行李箱,上下几个台阶,人已呼吸急促、胸闷气短。团里最活泼雀跃的央视记者小梁也安静下来。我们知道,“高反”来了。

  然而,就是在这里,有一群螺旋道钉般的青藏铁路人,常年守护着这一高海拔长隧,35年无安全事故。自老关角隧道通车以来,先后已有14位工长和数百名职工在此坚守,一代代传承并书写着青藏线道钉故事。1984年,吴瑞青刚满19岁,就在关角山麓走上工作岗位。时光荏苒,他这一坚守便是35年。从毛头小伙到技术骨干,到老关角隧道通风工区工长,再到今天新关角隧道线路工区副工长。吴瑞青网名“六月雪”,生动地向人们描述出关角的气象特征。他告诉我们,在这里,习惯了就不觉得那么苦了;时间一长,就扎根了,坚守就成了一种人生责任,成了自己生命的一部分。

  青藏线劳动者都有一种不同一般的坚守意识,像螺旋道钉一样沉默、坚忍、结实,承受高寒与风暴,承载重量与速度……在关角隧道跟工友们的交谈中,他们流露的不是彷徨、游移和怨悔,而是坚定、自信与憧憬。

  张生林

  今年63岁的关角隧道工区退休职工张生林,专程从西宁赶来接受我们采访。他说,一定要跟记者讲讲他的战友们——那些年轻铁道兵的故事。

  日历回翻到1975年,铁道兵第十师西进修建青藏铁路第一期工程。当时在铁十师47团2营6连服役的张生林和战友们奉命在关角山打通一条长约4公里的隧道(即老关角隧道)。恶劣的气候环境,复杂的地质构造,使关角隧道塌方成为当时青藏铁路施工中最为悲壮的一幕。几乎每个月都有战士牺牲,每个月都要开追悼会。经过一年多苦战,隧道终于打通,但50多条年轻的生命却长眠于此。

  1980年代初,张生林复员回到青海农村老家,县里安排他到铁路部门工作。2003年,按相关政策,张生林可以退休回家,可他却向领导提出回到关角隧道做一名养路工。“我当兵后第一个工程就是关角隧道。我希望自己最后一班岗也在关角隧道。”当年7月1日,张生林回到阔别20多年的关角隧道,默默坚守了11个春秋。期间,有已是铁路部门领导的老战友请他“出山”任职,被他婉拒。

  “好多十几岁的孩子,作为男人,没有结过婚,没有生儿育女,就牺牲了;作为铁道兵,火车都没坐过,就牺牲在铁路工地上了。我能多活40年,能娶妻生子,还有什么不甘心?”张生林喃喃自语。

  青藏线的建设过程,也是劳动者以青春和生命、奋斗与牺牲为其赋魂的过程。青藏线是有灵魂的,这灵魂无私无畏、伟岸崇高,正因此,才有那么多后来者不畏苦寒,于斯守望、奉献,义无反顾,无怨无悔。

  盐花

  5月12日,在格尔木工务段达布逊线路工区,一个略小而简朴的会议室,采访团跟工区职工座谈。为了表示对采访团的欢迎,长方形会议桌中间一字摆开四盆绿植:三盆面貌崎岖但却健硕的仙人球和一盆肆意旺盛的水培绿萝。这在达布逊线路工区是绝对的奢侈品。

  达布逊线路工区地处察尔汗盐湖东北部“万丈盐桥”腹地。这里海拔约2700米,气候干燥,没有淡水,四季盐碱风肆虐,外面走一圈,脸上一层盐,方圆数十公里寸草不生。工区管内沙害、水害和盐渍土路基病害并存,给维护线路设备带来特殊困难。“吃苦、创业、团结、奉献”的老青藏线精神,正孕育于此。

  1989年10月,昆仑山雪水融化,顺着格尔木河注入达布逊湖,湖水外溢形成洪水,冲入工区,严重危害到铁路路基。眼看洪水一波一波滚过来,干部职工没有一个躲闪退缩。他们在时任工长田武金带领下,搭枕木桥,建防洪坝,量水位、查路基、测线路、排险情,夜以继日,严防死守……亲历这次洪灾的工友龙为民,话语不紧不慢,把惊心动魄的抢险讲得风平浪静。险情持续到1990年3月,才得以缓解。同年4月,达布逊线路工区获中华全国总工会颁发“五一劳动奖状集体”。后来,从这次抢险中提炼出老青藏线精神。

  工区会议室一侧有一个“荣誉展览室”,里面陈列着工区发展的历史轨迹:精神传承展板、辉煌业绩展板、历届工长简介、各种荣誉证书……最引人注目的,是正冲门摆放的两株晶莹洁白的盐花——仿佛在告诉每一位造访者:奋斗虽咸苦,却可以结晶出璀璨的成就之花、荣誉之花。35年间,达布逊线路工区先后获省部级以上劳模30人次、集体荣誉35次。

  格桑梅朵、冈拉梅朵

  “夫夷以近,则游者众;险以远,则至者少。而世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常在于险远”。

  通天河护路大队辖区位于唐古拉山口北麓那曲安多县雁石坪镇八村,担负40公里铁路段的守护任务。路段平均海拔4900米左右,含氧量只约有海平面的50%,全年有6个月处于严冬,广袤草原常年被冰雪覆盖,8级大风不断,严寒刺骨,冰雹、碎冰漫天飞舞。这是青藏铁路全线条件最艰苦、气候最恶劣的路段。

  正是在这样的路段,通天河护路大队常年驻守。大队现有队员210人,成立12年来,共出动人员44.9万多人次,徒步巡线90余万公里。这支傲立于生命禁区的护路大队,“缺氧不缺精神”,像眼睑守护眼睛、母亲守护孩子那样,日夜守护着青藏线,为其通车十余年安全无事故作出突出贡献。4月27日,经第23届“中国青年五四奖章”评审会议评审,共青团中央、全国青联决定授予青藏铁路安多段通天河护路大队“中国青年五四奖章集体”。

  作家薛红信曾把天路养路工比作格桑梅朵(即格桑花),把天路乘务员比作冈拉梅朵(即雪莲花)。这里,我们想把通天河护路大队也比作格桑梅朵、冈拉梅朵——这些高原雪峰之上怒放的生命,阳光下优美,风暴中壮丽,以酷寒、狂风、暴雪、骤雨雕琢坚韧品格、不拔精神。不要人夸颜色好,只留清气满乾坤。

  平措扎西

  2018年4月,中国劳动关系学院劳模本科班的同学一起给习近平总书记写信,汇报学习收获和体会,表达当好主人翁、建功新时代的决心。这其中就有一位长期守护青藏线的劳模——平措扎西。

  平措扎西,生于1990年,那曲人, 2008年12月从部队退伍回乡, 2009年1月参加青藏铁路护路联防队,同年7月加入中国共产党,现任那曲市色尼区段岗秀铁路护路大队副队长。平措所在的工作区平均海拔4500米以上,高寒缺氧,气候干燥。铁路通车以来,平措一直坚守在护路岗位。很长一个时期,他每年只能回家一、二次,每次也只能待上二、三天,以至于孩子每次见到他都要想半天才能认出来。

  5月13日,我们从格尔木给平措打电话时,他还在北京,马上要结束劳模本科班的脱产学习回到工作岗位。电话里,他给我们讲述了他在护路队的工作。2006至2013年,是护路队工作最苦的时候。那时,他一天的上岗时间是晚上8点到第二天早上8点。天气太冷了,站一会儿就要来回不停走动。有一次,平措站到第二天早上6点时,实在忍不住倒在护栏外的草地上睡着了,醒来双脚都冻麻木了,交接班回去脱掉袜子脚红通通的,疼得厉害,隔一天再看时发现脚后跟都裂开了。

  结束采访时,平措再三表示,艰苦不是他一个人,那里的护路队员都这样工作,几乎都有过这样的经历。

  活得像太阳一样

  在青藏线上,不乏“献了青春献终身、献了终身献子孙”的劳动者。李旺富,86岁,青藏铁路第一代检车人。跟记者谈起过往,老人眼里亮晶晶的:“国家把我五个孩子都安置到铁路工作,哪个国家做得到?”

  青藏线第一代火车司机81岁的李仁超,在说起为什么要当火车司机并支持儿子也干同一个工作时,他声音颤颤、话语朴实:“待遇好啊,国家什么都管了,吃喝拉撒……穿的鞋子、衣服,戴的帽子,都是发的。”

  这一代人即便在今天,也没有自觉到他们的奉献。他们讲的都是国家给予他们的,在他们的记忆里只有国家对他们的好;而对于他们给予国家的,对于他们为这个在种种困境中不懈奋进的国家所付出的努力与辛劳,却没有只言片语。

  李海峰,李旺富之孙,大学毕业,是第三代检车人。他总结祖父和父亲给他的影响:“一是吃苦耐劳,二是责任心,三是正直的价值观。”

  “活得像太阳一样,发热、发光。”这是青藏线周到开朗的列车员张红霞的人生格言。可以说,千千万万青藏线劳动者,都活得像太阳一样,他们身上散发着温暖的热、明亮的光,是雪域高原最可宝贵的。

  紫丁香、龙胆花

  不该忽略的是,在每一位劳动者背后,都站着他们的亲人和家庭。他们的奉献,不是一个人的奉献。

  拉萨车务段拉萨西站党支部书记张卫东,原在格尔木车务段做货检员,2005年响应单位“上山”工作的号召,自愿报名只身来到拉萨西站工作,一干就是13年。当时,张卫东孩子还不到两岁。13年来,他错过了孩子人生中很多宝贵的第一次:第一次进校园,第一次参加运动会,第一次表演节目……孩子对爸爸的印象,就像旅馆住宿的客人,来了住几天就走。

  韩星芳,西宁客运段车长。谈到妻子,他满眼噙泪。那年,妻子怀孕待产,特别盼望他回家,每次都计算他回家的日子,在阳台上张望。星芳每次走到自家楼下,妻子都会在阳台上微笑着向他招手,他也仰起头向妻子招手。一次他回来,走到楼下抬头望阳台,没看到妻子。他心头一紧,疾步上楼打开房门,只有母亲在家里:孩子出生了,妻子在医院。

  对于那些身处高寒区的青藏线守护者而言,他们更是既拥有“天堂般的爱情”,又面临“炼狱般的等待”。天路劳动者和他们的家人正是用这样的等待合奏着人世间亲情、爱情的逸韵高标。

  除了格桑花和雪莲,青藏高原还有一些美丽的花,在德令哈我们看到紫丁香,在拉萨有龙胆花,这些精致的小花看起来柔弱,实际都耐寒耐旱、格外刚强。她们和格桑花、雪莲一起,美丽着雪域高原,美丽着青藏线。

  心飞彩虹

  《心飞彩虹》,一幅2005年“大路画展”展出的青藏线题材油画作品。画面呈现的是一幅春天景象,三位身着鲜艳民族服装的藏族青年妇女漫步前行,前面的一位稍稍转过脸,露出阳光般明亮的微笑;一侧的一位直向前方眺望,张大的眼睛传递出一丝讶然和期待;后面的那位牵着一个小男孩,目光向前下方,温和地注视草地上盛开的一簇簇小花。远景是连绵的山峦和雄伟的雪峰。在人物和远景之间,一道鲜亮而气势浩然的彩虹横空而出。

  这幅画以彩虹借指青藏线,喻示它给雪域高原带来春天般的生机和希望。这幅画也是献给天路劳动者的颂歌,因为在那生机勃发的春天背后,正是劳动者的不懈奋斗和执着坚守;浇灌和滋养那五彩缤纷的希望之花的,正是浸染着劳动者深情与体温的淋漓汗水。

  正如青年诗人、格尔木工务段职工西穆所写下的诗句:“我熬过的每一个黑夜,都曾让我鲜活。”天路劳动者辛勤劳作的每时每刻、每日每夜,都使他们无比鲜活,无比生动而丰富,散发着沁人心灵的芬芳与光彩。

  在整个采访过程中,我们反复自问,为什么面对这些劳动者,内心总会涌起“圣”的感觉?青藏集团把青藏铁路精神概括为“挑战极限,永创一流”——极限条件下永创一流,这或许就是“圣”之所在吧。

  (作者单位:本刊编辑部;求是网)

  责任编辑:李民圣 狄英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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