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考:会它千顷澄碧

来源:《求是》2019/01 作者:刘雅鸣 陈聪 李亚楠 宋晓东 2019-01-01 09:00:00

焦裕禄当年亲手栽下的幼桐已长成大树,人们亲切地叫它“焦桐”。 新华社记者 冯大鹏/摄

  兰考谷营镇黄河滩区易地搬迁扶贫社区。居住在黄河滩区的百姓,越来越多地搬出“水窝子”,住上新房子。 新华社记者 冯大鹏/摄

  魂飞万里,盼归来,此水此山此地。百姓谁不爱好官?把泪焦桐成雨。生也沙丘,死也沙丘,父老生死系。暮雪朝霜,毋改英雄意气!

  依然月明如昔,思君夜夜,肝胆长如洗。路漫漫其修远矣,两袖清风来去。为官一任,造福一方,遂了平生意。绿我涓滴,会它千顷澄碧。

  ——习近平《念奴娇·追思焦裕禄》

  北纬34°50'50",东经114°50'19"。

  河南兰考的清晨,一棵55岁的泡桐华盖如云。

  阳光筛过树影,风起时,片片落叶随风飘散,仿佛默诉着这棵“焦桐”的风雨沧桑。

  47年了,76岁的老党员魏善民一如既往拿起扫帚,将树旁落叶清扫归拢。

  “要是焦书记还活着,看见它仨人都抱不过来,不知得多高兴。”魏善民抚摸着树干的纹路,望向枝叶与天空相接的高处。

  50多年前,焦裕禄带领兰考人民与内涝、风沙和盐碱“三害”抗争,在兰考贫瘠的土地上,种下这棵泡桐幼苗,也播撒下千顷澄碧的希望。

  扎根兰考最深的“焦桐”,最能感知这片土地的变迁:沙丘变良田,外出逃荒的百姓回来了。然而,相当长一个时期,兰考发展的步伐依然迟缓。2014年以来,随着脱贫攻坚的号角响彻神州,这片饮尽凄苦与落寞的大地,从此有了生机迸发的颜色——

  3年,7万多人脱贫,成为河南首个“摘帽”的贫困县;经济增速连续多年位居河南省直管县前列;高铁、高速纵横交错,产业体系日趋完善;城乡面貌焕然一新,县城建成区面积扩展一倍……

  站在“焦桐”旁极目远望,麦波千顷、澄碧如茵。蜿蜒而来的黄河,在兰考北侧转弯,滚滚向前,那是兰考迈向明天的崭新身姿。

  一、遂了平生意

  “跟紧点!”

  一家、两家、三家……为了挣得自家的一条活路,荒年里的兰考人选择外出逃荒。13岁的范玉花跟着父亲和大哥,背着铺盖,随逃荒队伍一起赶往火车站。

  看见逃荒的人群,正跟着新来的县委书记焦裕禄刨树坑的一位干部嘴里咕哝一句,便想上前阻止他们。焦书记劝住了他:专心种树!

  翻淤压沙、种树防风、修渠排涝……焦裕禄和他的继任者们终于带领群众战胜了“三害”。外出逃荒的人们回来了,兰考人的日子一天天好过起来了,主食从红薯面变成玉米面,后来又能隔段时间吃点白面。

  除了“三害”,兰考的面貌发生了巨变,焦裕禄和焦裕禄精神感动、激励着一代代人。

  然而,作为焦裕禄精神的发源地,兰考的经济依然落后。改革开放以后,发展的机遇一波接着一波,发展的热潮一浪高过一浪,不少周边县市抓住机遇异军突起,兰考却有近10万百姓在贫困中徘徊。

  兰考,这片出了名的“精神高地”,何时走出“经济洼地”?这样的疑问,沉重地横在每一个兰考人心头。

  以前,兰考逃荒的人到外地人家敲门时总会喊一声:“俺是兰考哩,大爷!”久而久之,“兰考大爷”就成了外地人对兰考人的戏称。

  躲着沙丘打“游击”,吃了上顿没下顿,一些人养成了不思进取、保守懒散、“凑合”的观念和生活习性,不饿肚、不胀肚,成了很多兰考人的“最高追求”。

  丧失了干劲,“精神高地”必定滑坡!

  范玉花所在的葡萄架乡赵垛楼村,曾是焦裕禄当时树立的“四面红旗”之一,以“干劲”闻名。然而,焦书记走了,“三害”除了,赵垛楼的干劲似乎也渐渐消失了。

  春去春又来,泡桐盼新生。

  葡萄架乡的大地,又来了一位书记。

  “岳书记,你别走!”

  2018年7月9日,葡萄架乡党委书记岳建河离任的日子。从2007年调任葡萄架乡担任乡长算起,他在这里干了快12年,早把葡萄架乡当成了自己家。

  离家,多少有点伤感,所以他选择一早离开。可这天早上,他刚关上乡党委办公室的门,还没走到车跟前,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是范玉花!

  他的身旁,还有几十个熟面孔,不少是被他吵哭过的同事、村支书、普通群众。大家自发来送岳书记,排成了一道十几米的人墙!

  岳建河看了几眼,一句话没说,赶紧往车里一钻。

  车里那个颤抖的身影舍不得葡萄架乡的百姓,葡萄架乡的百姓也舍不得他。

  第一眼看见岳建河,就知道他是一个从土里“长”出来的乡镇干部。

  岳建河生得黝黑,身板笔直,皮肤粗粝,走路带风,活像一棵行走的泡桐,精瘦却遒劲。直脾气的他声音沙哑却总爱扯着嗓子大声说话,人们听他的话都像是喊出来的,还从来不拐弯。

  脱贫攻坚战打响以来,乡党委办公室完全就成了他的“家”。

  平均3个月回不了一趟家;每年春节,初一上敬老院,初二在家睡一觉,初三回乡上班,这个年就算过完了。

  上班头件事,“杀”到赵垛楼。

  2016年,焦裕禄当年树立的其他“三面红旗”都脱了贫,唯有赵垛楼还是贫困村。

  “为啥没脱贫?干劲没了!”岳建河不止一次吼过。他知道“赵垛楼的干劲”对过好日子的重要性,更知道懒惰的“后坐力”给人的精神状态带来多大的侵蚀。

  怎么才能拾回“赵垛楼的干劲”?

  从“贫中之贫”入手。岳建河把最穷的10户贫困户召集起来,像“过堂”一样,让他们一个个说自己春节都干了什么。

  这是他发明的“每周干劲评比会”,每个人都要现场投票打分,每周前三名有奖品。只有让落后的存了羞耻心,让勤奋的有了奖励,日子才能过得活泛起来。

  已经66岁的范玉花自然是岳建河重点关照的对象。

  岳建河决定从他家的“味儿”下手。

  “上你家来说了几次了,你这个卫生还不打扫!你看看你穿的这个衣服,都臭了!”岳建河每次一进范玉花家的院子,一股熟悉的熏人味道扑面而来,大人孩子都是脏兮兮的。

  这次也不例外,范玉花敞着衣服,一手端碗面条,一手夹双筷子,杵在门口一堆垃圾旁,不好意思地笑了两声。身上的味道完全盖住了饭菜的香味。

  “你不洗,不然我帮你洗?”岳建河喊着扯起床边一件衬衣的黑衣领。

  “噫!俺洗!俺洗!咋能让书记洗!”范玉花赶紧放下碗筷跑上前去,想把岳建河手里的衣服抢下来。

  “那地里的杂草呢?”岳建河没松手,反问道。

  “俺薅!俺薅!”范玉花连声点头。

  此后的“每周干劲评比会”上,范玉花总是第一个被点名。

  “你那小麦咋弄的?地里面的草薅了没有?”岳建河扯着嗓子冲范玉花喊。

  “草我薅光了,现在光溜溜的,一点杂草都没有。”

  “衣服被套都洗了没?”

  “洗了洗了!不信你去看看!”范玉花赶忙回答。

  “现在我给你提个要求,你家的垃圾能清理出去不?”

  “中,中。”范玉花应道。

  就这样,几轮评比下来,贫困户范玉花也拾起了干劲。他不光把自家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还担任村里的保洁员,每月挣500块钱,加上种地收入、光伏产业扶贫收入、临时救助和低保,顺利跨出了贫困户行列,懒惰习气改了不少,身上的“味儿”也没了。

  跟人谈起岳建河,说话不太顺溜的范玉花立马提高音调:“岳书记,中!中!像焦裕禄!”

  岳建河明白,要脱贫,有了干劲只是第一步,关键还得有产业。经过调研,岳建河计上心头:北桃南瓜。

  自2016年起,葡萄架全乡20个村每周一观摩、每月一评比,在各村村两委的示范带动下,开始发展特色瓜果种植。两年多来,北边种黄桃、南边种哈密瓜的产业格局逐渐形成,果树种植5000亩,蜜瓜大棚突破3000座。

  曾有记者想数清葡萄架乡到底有多少蜜瓜大棚,岳建河笑里带着小得意:“这是一片种植‘幸福’的田野,幸福咋能数得清呢?”

  幸福虽然数不清,但做过多少实事,老百姓的心里最清楚。

  50岁的岳建河有个习惯,去哪都带着笔记本,尤其是走访贫困户,谁家里啥情况,全都记在本上。

  这样的笔记共有18本,兰考县展览馆曾想要了去,岳建河眉头一皱:“这是工作用的,不是展览用的。”

  二、父老生死系

  岳建河离开葡萄架乡那天,送别他的人群里,有一个高高瘦瘦、白白净净的女干部。她叫彭翱喃,曾任葡萄架乡何庄村驻村扶贫工作队队员。

  和土味十足的岳建河比,大学毕业的彭翱喃显得文静细腻,可干起活来,闯劲、执拗劲一点不比岳建河差。看法有分歧的时候,彭翱喃扯着嗓门和岳建河争论,一点不落下风。

  彭翱喃没被岳建河吵哭过,自己却偷偷哭过几次。

  2015年4月10日,是彭翱喃难忘的“至暗时刻”。

  “小彭,你赶紧去咱地里看看!”

  “出啥事嘞?”

  “苗……苗全都蔫死了!”

  彭翱喃脸色一变,赶紧放下手头的活儿,跟着村民跑到黄梨地里一看——

  地里种着的一片黄梨树苗不仅没有发芽,反而一个个垂着耷拉在田里。

  村民们悉悉索索地议论着什么,看见彭翱喃来了,投向她的都是怀疑和嘲弄的目光。一阵窃笑,把彭翱喃一个人愣愣地撇在原地。

  2014年初春,初来驻村的彭翱喃和工作队的同伴急于帮村民搞产业,匆匆上马种了400多亩黄梨树。

  树苗一开始明明长活了呀!

  仔细回想一年来种植黄梨的经过,彭翱喃发现问题的症结在于没有深入考察,也没有请专家论证。“说到底,还是心太急了!”经过论证考察、土质化验对比,彭翱喃和工作队的同事们又确定了新的种植项目:黄桃。

  然而,此时许多村民对她已没有了信任。

  “不想种!”

  “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噫!还高才生哩?看把俺们地里糟践的!”

  村民们嘲弄的眼神、刻薄的话语,一下子撞进彭翱喃脑子里,把35岁的她撞得晕头转向,跌跌撞撞跑回何庄村委会,一个人把房门狠狠一甩,嚎啕大哭!

  可彭翱喃明白,驻村干部的字典里不能有“气馁”两个字。哭过以后,她发动村干部带头先种植了200亩,第二年就见了效益,虽还不是盛果期,但每亩收入已达四五千元,不少村民见状动了心,渐渐地把黄桃种了起来。

  如今,何庄村黄桃种植面积已发展到1600多亩,何庄也凭借这一产业顺利摘掉了贫困帽。

  “何庄之变”蕴含着“兰考之变”的密码。

  长期形成的保守观念不光存在于群众身上,同样存在于一些兰考干部身上。

  2009年,当时河南省委政研室一位负责人带队到兰考调研后认为,兰考谋发展、谋事业热情不足,缺乏思路和方法;不愿干、不敢干、不会干的懒散状况和畏惧心理,以及眼高手低的作派普遍存在,组织干部群众到外地考察,“听了不信,看了不服,回来不干”。

  党的十八大以来,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把脱贫攻坚摆到治国理政突出位置,打响了一场脱贫攻坚战。

  2014年,习近平总书记两次亲临兰考。

  党中央的关怀,全国人民的关心,全县人民的期盼,让曾错失多次发展机遇的兰考,充满了紧迫感、危机感。

  “三年脱贫,七年小康”,兰考人下定决心,向国家“要饭”的帽子必须扔掉!

  干部不领,水牛掉井。

  115个扶贫工作队奔向115个贫困村,“不脱贫不脱钩”变成了“脱贫也不脱钩”。

  村看村,户看户,群众看干部。不光在何庄,在每个贫困村,驻村工作队都成为脱贫不可或缺的“领头雁”。

  “蹲下去才能看到蚂蚁,深入下去才能了解问题。”2016年年底,孟寨乡憨庙村驻村工作队队长翟世栋正冒雪挨家挨户走访,查看贫困户生活情况。

  就在这场大雪中,翟世栋的母亲出门买馍,不小心摔骨折了。妻子在电话里瞒着他,直到他周末回家。

  赶到医院,翟世栋直埋怨:“你们为啥不说哩?”

  绑着石膏的母亲说:“俺不让他们说!你看俺这个人没‘才料’,你这么忙还尽给你找事了!”

  仪封乡耿庄村扶贫工作队队员赵大鹏6岁的儿子好不容易见到父亲一次,一本正经问他:“你掰掰指头算算,你这一年接过我有10回没有?”

  赵大鹏一算,连5回都没有。儿子喜欢看电影大片,赵大鹏许诺周末陪他去看,但扶贫干部是没有周末的。屡屡爽约,儿子送了他一个外号“鸽子王”。

  “努力到无能为力,拼搏到感动自己。”这是脱贫攻坚期间,兰考干部说得最多的一句话。

  正是众多这样的驻村扶贫干部扑下身子,一脚泥一脚水地走在阡陌之间,兰考脱贫之路才得以铺就。

  三、生也沙丘

  乡上下来的扶贫干部程卫东到潘秀山家里那天,正下着雨,潘秀山和老伴缩在四面漏风、头顶漏雨的房子里,两个人脸上的皱纹混在了一处。常年的贫困已经让这个家变成了一个“黑洞”,几近吞噬了一家人对美好生活的希望。

  程卫东赶紧掏出50块钱,让他买塑料布先把房子罩起来防雨救急,又劝他说:“大爷,你这房子不能住了,赶紧搬出来,我们申请危房改造,给你盖新房子。”

  葡萄架乡黄砦村村民潘秀山上过3年学、识字,能拉一手坠弦、唱两嘴“坠子”,年轻时算是兰考的“文化人”。如今,虽然年纪大了耳朵背,但面色红润,和人说话中气十足,言谈举止中,仍然透出一股“文气”。

  年轻时,他先到外地“卖艺”,后来又到徐州喂猪,可总是挣不下钱。后来他又试着跟别人养羊,130块钱买来,却养得净剩骨头,只好十几块钱卖了出去。

  此刻,久违的关心、体贴的帮助,重新点燃潘秀山心里的希望之火。年过七旬的他带着老伴和年轻人一起到新疆摘棉花,“年轻人挣万儿八千,我俩挣三四千。”

  潘秀山用危房改造资金和自己赚上的钱盖起新房,一块一块砖垒了上去,整个庭院焕然一新。房子盖好那天,他在门上刷了一副对联:“扶贫救命政策好,永远感谢共产党。”横批是:“光辉照耀。”

  在扶贫光辉照耀下,潘秀山的志气涨了起来。运用到户增收资金,他又养了几只羊,2017年挣了2300块钱。但他并不满意,因为下的羊羔死了几只。

  “已经76岁了,人走不动,车走得动啊,我就算爬着剜草也要把羊养好!”潘秀山把床搬到露天院子里。无论冬夏风雨,只要羊快生了,他就睡在羊圈旁,照看母羊和小羊。

  羊们似乎也感受到了他的心意,只要潘秀山一现身,5只山羊齐刷刷抬蹄,趴到圈栏上望着他。他掏出一把捡来的泡桐树叶,边喂边说:“咩咩咩,你们好好吃,我好好喂,你们不落下我,我不落下你们,我要跟你们一起奔小康!”

  山羊像是能听懂他的话似的,10只眼睛炯炯有神地盯着潘秀山,5张嘴“咩——咩——”叫得欢快。

  “冬春风沙狂,夏秋水汪汪,一年辛苦半年糠,扶老携幼去逃荒。”

  年老些的张庄人记着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流行的这首顺口溜。

  风沙带来的是饥饿。地里长不出庄稼,人就爬上了树——吃完槐树叶,吃榆树,吃完榆树吃杏树,最后全张庄的人都学会了上树的本领,把张庄的树吓得来年都吐不出叶子,到了春天也没个春天样儿。

  谁也想不到,当年能把树都吃秃的张庄人,有一天会修出一条幸福街。

  幸福街上住着的闫春光,目睹了张庄脱贫攻坚4年的巨变。

  每次回到家里,30岁出头的闫春光都有个习惯:看一看客厅正中挂的一张照片——

  2014年3月17日下午,习近平总书记来到他家,和一家人拉家常,共话脱贫攻坚,一派和乐融融。

  那时的闫春光家厨房又破又乱,一口用了几十年的土灶台,泥都掉下来了,墙角堆着红薯和玉米秆,黑黢黢的房顶从他记事就没有收拾过,整个厨房就两个小窗户能透点光。

  没想到,习近平总书记不仅掀起灶台上的那口破盆看看,还聊起了闫春光的挣钱问题:“下一步你咋打算?还是打零工?”

  2013年赶上闹禽流感,闫春光养的几百只鸡全“废”了,欠下了几万元的外债。

  “好好干!脱贫了,过好日子!”总书记的关怀和鼓励,让本想破罐破摔的闫春光决心再拼一拼。

  在工作队帮助下,闫春光争取到了贴息贷款,买了鸡苗,重修了鸡舍。从不到1000只鸡的散养户,到现在拥有超过一万只鸡的大户,闫春光成了当地有名的养殖能手,一年收入超过了10万。

  赚了钱的闫春光,渐渐地爱笑了。一张圆脸上的笑容是有些木讷憨厚的,却保有人性最初的勤劳和真挚。闫春光越发明白了:幸福离得再近也不能干等,要自己实打实地干。

  看着来村里的游客多了,闫春光租了一间邻居临街的屋子,“春光油坊”门面房开门迎客。

  闫春光的厨房再也不怕人看了。干净的液化气,崭新的抽油烟机,阳光透过两扇宽大的窗户照进来,整个厨房明亮亮的,冰箱等家用电器一应俱全。

  张庄、何庄、李庄,庄还是那个庄,人却不再是那个人。从一庄到一县,张庄人的斗志正是兰考脱贫攻坚内生动力的生动写照。

  徐场村人有做木匠的传统,便利用泡桐发展民族乐器,全村乐器企业达到54家,年销售收入6000多万元;

  代庄村耕地资源相对充足,便积极发展大棚蔬菜、种植哈密瓜,人均年收入达到12000元;

  杨山寨村的贫困户种起了构树,合作社不仅统一供苗、统一服务、统一生产,还按每吨不低于500元的保护价统一收购,村里的350多亩构树成为老百姓脱贫的“摇钱树”……

  四、焦桐成雨

  泡桐有声。

  每一户农家门前的泡桐树里,都种着一个美丽的梦。

  徐场村有个不起眼的小女孩儿。

  乡亲四邻没听她说过几句话,甚至不知道她的大名,只知道徐会平家的那个闺女日子过得苦:父亲生来有兔唇,说话不大利索;母亲心脏有问题,不能干重活。父母平日里默默用泡桐树做成的琵琶,就是养家的一口饭。

  疾病与生计的双重重担把他们一家沉沉压在村边一棵无人问津的泡桐树下。只有父亲平时做琵琶的声音,才让这个贫困的家里发出些响动。

  可随着老徐家的小姑娘渐渐长大,家里出现了不一样的画面:每每琵琶琴音一响,小姑娘整个人就静了下来,眼睛盯着父亲制琵琶的一举一动,嘴里伴着琴声哼唱着不知名的曲儿。

  看着女儿如痴如醉的眼神,父母做出了一个重大决定:送女儿学琵琶!

  学琴不易,几年时光,就花掉了全家省吃俭用的绝大部分积蓄,可他们知道,女儿的心里藏着一个搏击命运的梦想!

  苦尽甘来,徐家闺女如愿考进大学专修琵琶表演,徐家的琵琶坊也越办越大,2015年彻底摘下了贫困帽。

  慢慢地,乡亲们发现,老徐家的闺女,出落得漂亮了、有才气了,年纪轻轻的,琵琶弹得好着哩!她还有个好听的名字:徐思晴。

  一方石凳、一把琵琶、一个少女。

  一曲《新翻羽调》,急切如雨打芭蕉,激烈如金戈铁马。

  不只是老徐一家,因为泡桐改变了命运。

  上海民族乐器厂专家偶然间发现,兰考泡桐做的风箱声音清脆悦耳,将风箱拆下做成音板,弹奏的乐曲悠扬轻柔,空灵不可方物!

  专家一句话道破天机:“长在黄河故道沙土里的泡桐,纹路清晰,声学品质和共振性能好,板材音质奇佳,这在全国独一无二。”

  消息几经周折,传回了徐场村。

  从此,兰考的泡桐在民乐加工市场上崭露头角。

  清秀的90后男孩徐亚冲是从徐场村走出去的第一批学琴人。

  2010年,喜爱古琴的徐亚冲初中刚一毕业,便踏上了漫漫学琴路:从扬州到北京,从上海到广州,最后还上了武当山,跟着道家师父一起学琴、品琴。

  父亲徐老大家里起初并不做琴。他一听儿子跑到道士山上,着急坏了,生怕小儿子在山上出家,一天几个电话催着徐亚冲回村。徐亚冲灵机一动,趁机跟父亲提条件:搭琴棚,选木材,买凿子、大漆、麻布……他要自己做古琴!

  一年多以后,一个清晨,一曲悠扬婉转的《卧龙吟》从徐亚冲家院子传出。

  “这是谁弹的?咋恁好听哩?”乡亲们七嘴八舌。

  “噫!这不是徐老大家的老小么!你听听,弹哩好着嘞!”

  调好琴,收拾好行装,徐亚冲和父亲第一次坐上开往北京的绿皮车,手里紧紧抱着一只古琴。

  那只精选板材、斫音调试了一年多的古琴,连着他这辈子最闪亮的梦。

  这把琴被北京的行家看中,出了1万多买走,不少行家感叹“真没想到兰考的农民能造出这么好的琴”。

  2018年10月30日,徐场村迎来了一群特殊的客人。

  参加改革开放与中国扶贫国际论坛的几十位中外专家来到这里,把手机的镜头对准了徐亚冲。

  文艺范儿十足的徐亚冲,面色沉静,焚一炷清香,双手轻抚古琴。凝思片刻后,一曲《阳关三叠》如古泉流水,晶莹剔透,从农家小院中飘出。

  院外,泡桐落叶仿佛也为琴音所动,在微风中翩翩起舞。

  一棵树,改变的不只是一座村、一个县,更是这里的人。

  五、依然月明如昔

  时代在推着兰考人往前走。

  1962年冬,北风怒号,大雪纷飞,焦裕禄来兰考上任的第一天,在火车站里看着裹着破破烂烂棉衣、蜷缩在角落里准备逃荒的群众,泪止不住地流。

  20世纪90年代,为了讨生活,兰考百姓又一次坐上火车,外出务工找活干。

  如今,陇海铁路上那个破落的县级小站已经整修一新,现代化的高铁通往祖国的四面八方。目前,兰考本地就业和外出务工人数比例已达到74比26,更多外地人到兰考来投资兴业。

  曾经的灾难之源黄河也正成为幸福之源。2017年,兰考斥资数亿元开始修建金沙、金花、金牛三个湖泊,通过纵横相连的沟渠,让经过沉淀的黄河清水贯通全城,成为新兰考人居环境的“血液”,沉淀下来的黄河沙,则成为建设新兰考的“筋肉”。

  曾经的兰考一号风口如今已草木林立,碧水荡漾,不时有水鸟前来觅食。兰考全县全力推进的“兰考之变”正在催生梦想中的“兰考之美”。

  万里黄河最后一道弯上的兰考,正奋力跨过迈向全面小康之路的“最后一个弯”。

  在兰考县委书记蔡松涛看来,兰考的脱贫攻坚、改革发展,就像手摇拖拉机,一手摇臂,一手按风门,刚开始很费劲,但挺过了开头,越往后就会越轻松,一旦到了某个点,松开风门,突突突几股黑烟冒出,自生动力就起来了。

  2009年4月1日,时任国家副主席的习近平赴兰考瞻仰“焦桐”后,在不远处亲自植苗、培土、浇水,栽下一棵泡桐,希望生生不息的焦裕禄精神在神州大地永远传承、永放光芒。

  如今,总书记当年手植的泡桐树已郁郁葱葱,同“焦桐”遥相呼应,传递着共产党人一脉相承的为民情怀。

  不知什么时候起,潘秀山开始默默背诵习近平总书记的《念奴娇·追思焦裕禄》。他想把这首词配上自己的坠弦,唱给更多人听。

  一天,乡里干部来他家里看望,他顺口一句:“我能背下来习总书记写的追思焦裕禄的词!”

  他一字一句背了起来,尽管有些许磕绊,但他认真背诵的神情,让院里所有人屏气,静静地聆听着。

  诵着诵着,潘秀山拉起曾跟着自己一起“卖艺”的坠弦。

  此刻,低沉苍劲的歌声,与坠弦的丝丝缕缕、屋上喜鹊的喳喳啁啾、远处旷野吹来的柔柔风语,交织在了一起,像是这传奇的兰考唱不尽的岁月轮转、沧桑变迁——

  “……为官一任,造福一方,遂了平生意。”

  “绿我涓滴,会它千顷澄碧。”

  作者单位:新华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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